我蹲在院子的青石板上，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影子在月季丛中穿梭。三月的晚风裹着玉兰花香，吹动小狗耳朵上那撮卷曲的银毛，它正用湿漉漉的黑鼻尖蹭着我的裤脚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。这是我十二岁那年收养的流浪狗，它叫小雪，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棉花糖，却有着猎犬般矫健的身姿。

记得初见小雪的那个黄昏，它蜷缩在废品回收站后的纸箱堆里。被雨水泡胀的纸箱上，歪歪扭扭贴着张泛黄的纸条，用铅笔写着"求收留"。我蹲下来时，它突然抖了抖沾满泥浆的短腿，露出右耳后那道月牙形的伤疤。我摸着它冰凉的耳朵，发现那道疤痕边缘已经结痂，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又迅速愈合的伤口。那天我抱着它回家时，书包里还装着妈妈刚买的草莓蛋糕，奶油蹭在纸箱上凝成白色斑痕，和它身上斑驳的泥点混在一起，像幅抽象的水彩画。

小雪的适应期比想象中漫长。它总在凌晨三点准时挠门，用前爪拍打防盗窗的声音像在敲战鼓。有次我偷偷把它的食盆藏在衣柜顶，它竟然顺着衣柜杆爬了上来，在木梯上留下梅花状的爪印。直到某个暴雨夜，它叼着被雷击断的晾衣杆冲进家门，浑身湿透却坚持把杆子放在煤炉旁烘烤，那专注的样子让我想起外婆腌咸菜的陶罐。从那天起，它开始学会用鼻子轻推我的拖鞋唤醒我，爪垫的温度透过棉拖鞋传到脚心，成为我熬夜写作业时最温柔的闹钟。

真正让我理解"陪伴"意义的，是去年冬天它生病的那段日子。连续三天的低烧让它的眼睛蒙着层灰翳，每次喂药都像在跟它谈判。有次它突然挣脱项圈冲进雪地里，我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追了三公里，最终在结冰的湖畔找到它。它蜷缩在枯柳树下，把头埋在爪子里，喉咙里发出幼犬般的呜咽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，它并不是因为害怕而逃跑，而是想离我远远的，好让我不必为它的痛苦揪心。后来我们坐在窗台上给它喂药，它用舌头舔掉我嘴角的药汁，像在舔舐我手背的泪痕。

上个月整理旧物时，我在铁盒里翻出张泛黄的纸条，正是当初那张写着"求收留"的纸。背面用铅笔写着："2018年3月15日，小雪满月。"原来它早在我生命里扎根了五年。此刻它正趴在飘窗的软垫上打盹，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空气，阳光穿过它蓬松的毛发，在地板上投下毛茸茸的光斑。我轻轻抚摸它耳后的伤疤，突然发现那道月牙形痕迹里，已经长出了细小的绒毛。

暮色渐浓时，小雪突然竖起耳朵。顺着它的视线望去，楼下的流浪猫正蹲在冬青丛中，金瞳里映着晚霞。它慢慢站起来，用爪子扒拉着窗台上的绿萝，仿佛在等待什么。我打开窗户，它立刻箭步冲出去，在暮色中划出银灰色的轨迹。我知道，它又要去给楼下的猫搭窝了。五年来，它总在傍晚带着不同的小动物回来，有受伤的麻雀，有走失的幼崽，而我，是它永远可靠的避风港。

此刻我握着那支写满回忆的铅笔，在作文本上落下最后一个句号。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湿漉漉的小生命，用沾满泥浆的爪子叩开了我的人生。那些共同度过的晨昏，那些相互依赖的时光，都化作笔尖流淌的温暖，永远留在记忆的扉页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