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餐桌上时,我正蹲在厨房门口看妈妈揉面团。面粉像初雪般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发梢,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笔记本,那是她每天记录心情的本子。我伸手去拿,却被她笑着按住手腕:"当心烫着,这面团的温度刚合适。"
"今天食堂的菜又咸了。"我故意把沾满面粉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。妈妈立刻把面团往石臼上一放,转身从冰箱里端出青瓜和番茄:"来,咱们自己动手。"案板上的面团被她揉捏出整齐的褶皱,像在跳某种古老的舞蹈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把番茄切成月牙状,刀刃却突然打滑,鲜红的汁液顺着指缝流到袖口。妈妈却把沾着番茄酱的袖口往我手边推了推:"你看,这像不像你上周画的抽象画?"
暮色渐浓时,厨房里飘出番茄牛肉面的香气。妈妈把煮好的面条盛进青花瓷碗,突然问我:"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把面条挑出来吃吗?"我愣住了,记忆里确实有段时期我总把面条挑进妈妈碗里。她夹起一根面条放进我嘴里:"那时候你总说妈妈做的面太硬,现在想想,是妈妈故意把面团多揉会儿。"蒸汽氤氲中,她眼角的细纹像被水波纹温柔地抚平了。
"上周班主任说你上课走神。"妈妈突然把汤勺搁在碗沿。我下意识把筷子往米饭里戳出几个小坑,像在画满地的蚂蚁。她却把汤勺倒扣在木砧板上,发出清脆的响:"知道吗?我年轻时常在纺织厂值夜班,有次看见月光把织布机上的经线照得像银河。"她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弧线,"那时候我就想,等攒够钱就带妈妈去旅游。"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茧子,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"后来呢?"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。妈妈把热毛巾递给我擦手,毛巾里夹着片干枯的茉莉花:"后来我遇见了现在的丈夫,他让我知道,有些风景不需要远行就能看见。"她突然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聚成两道小溪,"就像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,明明是酸甜的,却总让我想起你出生那天晒得暖洋洋的太阳。"
夜色渐深时,妈妈从书柜底层翻出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作业本,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毕业,每本都用红绳系着。"当年你爸觉得读书没用,把作业本都烧了。"她摩挲着最旧的那本,封皮已经卷起毛边,"幸亏我偷偷藏起来。"月光从纱窗漏进来,照见本子里夹着的干枯花瓣,是二十年前春天她别在作业本上的。
"现在你总说想当画家。"妈妈突然把铁皮盒塞进我怀里,"记得你七岁那年,用蜡笔画满整面墙的向日葵吗?"我摸到本子里滑腻的蜡笔痕迹,突然想起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指甲,想起她总在深夜陪我修改画稿时,台灯在墙上投下的摇晃的影子。
"其实我年轻时也画过画。"妈妈突然从围裙口袋掏出个褪色的速写本,泛黄的纸页上,穿着碎花裙的少女站在画架前,裙摆被风吹起一角。"纺织厂女工画展,我得了第三名。"她指着本子里某页,画中的自己正举着奖状,背后是轰隆作响的织布机,"后来表彰大会,领导说我的画'有时代气息'。"
我忽然发现妈妈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,像她年轻时画布上的高光。她起身去关厨房的灯,背影在门框上拉得很长,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。我轻轻按住她握着门把的手,感觉掌心的茧子像块温热的石头。
"其实我..."妈妈的声音突然哽住,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醋瓶。酸涩的液体漫过木地板,在月光里蜿蜒成河。她蹲下身收拾碎片,我看见她后颈新添的皱纹里嵌着细小的面粉渣。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台灯下,她悄悄修改我画稿的侧影,原来不是在教导我如何作画,而是用自己年轻时的故事,为我勾勒出人生的调色盘。
晨光初现时,妈妈在厨房熬着小米粥。蒸汽模糊了她的面容,却让眼角的笑纹愈发清晰。我忽然想起铁皮盒里那本作业本,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妈妈是超人",旁边画着戴红披风的超人,手里举着"爱"字旗。原来她守护的从来不只是我的童年,还有那个在纺织厂画下银河的少女,那个把奖状藏在作业本里的母亲。
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,妈妈把盛着小米粥的碗推到我面前。粥香里混着她常用的桂花蜜,甜得像那些被时光沉淀的故事。我突然读懂了她总说的"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画布",原来每个平凡的日子,都是她用皱纹和白发绘就的杰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