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落在青石小径上,在蜿蜒的果树枝桠间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踩着松软的落叶往果园深处走,鞋底偶尔踩碎的蝉蜕惊起几只斑鸠,扑棱棱飞向开满野菊的山坡。这座三层梯田式果园藏在镇西两里外的山坳里,青砖围墙上爬满忍冬藤,每年五月都会开成紫色的瀑布。
沿着石砌引水渠往里走,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三十亩连片的桃林。粉白花瓣被山风卷成漫天飞雪,几只戴胜鸟掠过新绿的枝条,翅膀尖沾着尚未化净的冰晶。去年这时候,王阿婆正带着我们这些帮工的姑娘们给幼树培土,她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竹耙,在湿润的泥土里划出细碎的波纹。现在树干上已经挂满鼓胀的青桃,像无数碧玉雕成的铃铛,在晨雾中轻轻摇晃。
转过桃林就是梨园,这里种着三十多个品种的梨树。晨露未晞时,库尔勒香梨的金黄花蕊沾着露水,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;水蜜桃的浅粉花瓣上还凝着昨夜的雨水,风一吹便顺着叶脉滚落。去年中秋夜,李叔在梨树下支起烤架,我们架起竹竿把黄梨串成串烤制。糖汁在炭火上咕嘟作响时,北斗七星正好落在最年长的老梨树上,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仿佛刻着百年故事。
穿过缀满梨果的甬道,眼前豁然开朗。百亩苹果园铺展成碧绿的绒毯,粉红、金黄、胭脂色的花苞挤挤挨挨,像给枝条穿上了七彩霓裳。最深处那棵百年老树尤其显眼,树干需三人合抱,树冠却如华盖般遮蔽半亩方圆。记得去年惊蛰那天,老园丁张大爷带着我们给老树刷白漆,他颤巍巍的手扶着树干,指着树皮上深浅不一的刻痕说:"这是光绪年间留下的记号,当年他爷爷给树系过红绸带。"
夏至后的暴雨总在午后不期而至。记得去年七月初七,乌云压着山脊翻滚,我们刚摘完杨梅回来,却见雨水已经漫过石阶。王阿婆抄起竹篓就往果园冲,她深褐色的裤管很快被泥浆染成黑色。我们追着给被冲倒的果树枝条打支撑,雨水顺着斗笠流进脖颈,凉得刺骨。但当晚分食杨梅时,那些沾着雨珠的果实甜得能醉倒人。
秋分时节的果园是最热闹的。清晨五点,王阿婆家的石磨旁就响起木杵捣米的声响,那是她准备给果农们磨豆浆。我们扛着竹筐穿梭在果林间,筐里装着今早采摘的苹果、梨和柿子。张大爷会特意留出几筐晚熟的山楂,说是要等月亮升到老梨树梢再吃。去年秋分那晚,我们围着篝火分食烤红薯,看北斗七星从老梨树顶缓缓升起,忽然有人发现树皮上的刻痕里竟嵌着半片干枯的红绸。
冬至后第一场雪往往最急。今年初雪清晨,我看见张大爷拄着竹杖在果园转悠,他给每棵果树裹上稻草,又在树根处堆起雪堆。王阿婆则把最后一批柑橘搬进地窖,用稻草铺成柔软的床铺。雪地里留着深深浅浅的脚印,都是帮工们连夜给果树培土时留下的。那些沾着泥雪的脚印延伸向老梨树,在树根处汇成小小的雪丘。
暮春的细雨又落下来时,新抽的嫩芽正在叶腋间鼓胀。我站在石桥上望着果园,水渠里浮着去年留下的塑料瓶,被春水冲刷得发白。对岸的桃林深处传来采果人的吆喝声,惊起一群白鹭掠过水面。这些候鸟每年都会在果林歇脚,羽毛上沾着桃花瓣,在夕阳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山风卷起果香掠过鼻尖时,我突然明白这座果园为何能绵延百年。老树根须在石缝间交织成网,新移栽的幼苗正悄悄萌发;晨雾中的蜜蜂与黄昏里的萤火虫共享同一片花海;帮工们用竹竿丈量树冠时的剪影,与百年前那些刻在树皮上的印记重叠成永恒。当北斗七星第七次从老梨树顶升起时,我知道,属于这座果园的故事,永远不会有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