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一块融化的金箔,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流淌。清晨五点,蝉鸣已攀上梧桐树的枝桠,清亮的声线在薄雾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,看见邻家阿婆正挎着竹篮走向荷塘,竹篮里新摘的栀子花沾着露水,在晨风里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。
正午的太阳悬在瓦蓝的天幕中央,柏油马路蒸腾起缕缕白烟。蝉蜕还挂在老槐树的裂口处,像枚褪色的琥珀。巷口的凉茶摊支起褪色的蓝布伞,老板娘用铜壶冲泡着茉莉花茶,茶香裹着蝉鸣飘过晒得发白的石阶。孩子们赤着脚在树荫下追逐,书包带子断成两截,挂在汗湿的脖颈上晃荡。卖冰棍的老伯推着木轮车经过,车斗里插着三根裹着玻璃纸的雪糕,在烈日下泛着冷冽的银光。
傍晚的荷塘泛起粼粼波光,晚风送来远处戏台的咿呀唱腔。穿碎花裙的姑娘蹲在塘边浣衣,木槌敲打衣物的声音应和着蛙鸣。我蹲在芦苇丛里观察蜻蜓,看它们透明的翅膀掠过水面时激起细小的涟漪。忽然有片柳叶擦过鼻尖,抬头望见邻家小妹踩着木盆在井台边打水,银色水桶碰撞声惊起一群白鹭,扑棱棱飞向天际。
夜幕降临时分,蝉鸣转为低沉的吟唱。巷子深处的竹床摇出吱呀的韵律,爷爷的蒲扇在月光下划出半圆。我枕着藤椅听他讲三十年前台风过境的故事,雨水把青石板冲出深深的车辙。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丛间游走,偶尔有流萤停驻在爷爷的烟斗上,明灭的光点映着他眼角的皱纹。
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乌云压着屋檐翻滚,雨点砸在瓦片上奏出急促的鼓点。我趴在窗边看雨帘中的紫薇花,花瓣被雨水打落,在积水里绽开成小小的莲花。雷声滚过天际时,巷口的香樟树在风中弯成一张弓,惊雷劈开云层,刹那间暴雨倾盆如注。
立秋那日清晨,蝉鸣突然变得沙哑。我站在院中仰头,看见知了褪去最后的甲壳,空荡荡的树皮上留着螺旋状的纹路。卖藕的大爷挑着扁担经过,竹筐里沾着泥浆的莲藕断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阿婆送来新腌的糖蒜,玻璃罐里浮着金黄的蒜瓣,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
秋分后的第一个黄昏,我蹲在田埂边看晚霞。稻穗在风中弯成金色的波浪,农人背着竹篓穿行其间,惊起一群白鹭。归巢的麻雀在电线杆上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,暮色给每张小脸都蒙上淡青的滤镜。忽然听见熟悉的蝉鸣从老槐树传来,细弱却依然执着地穿透秋风。
如今坐在书桌前回望,那些蝉鸣声早已沉淀成记忆里的琥珀。夏天的热烈与清凉,汗水的咸涩与萤火的微光,都化作时光长河中的粼粼波光。每当梧桐叶再次沙沙作响,我总能听见三十年前那个夏天,竹床摇动的声音穿越时光,轻轻叩击着记忆的门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