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老宅时,我总会不自觉地驻足在门廊下。褪色的朱漆木柱上还留着去年雨季的霉斑,青石板上苔藓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。指尖触到门框上经年累月形成的凹痕,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掌心温度透过泛黄的木纹渗入血脉。
樟木箱第三层抽屉里躺着半截红丝线,这是奶奶最后留下的针线。她总说这线是陪嫁时从苏州带回来的,经纬间缠着百年光阴。记得九岁那年冬天,她教我纳鞋底,老花镜滑到鼻尖,银针在煤油灯下划出细碎的光。她用布满茧子的手覆住我的,针尖在粗布上穿梭时,我听见她轻声说:"线要留三分,针脚才不会散。"如今灯芯草已换成LED灯泡,可那声叮嘱仍像针脚般密密匝匝扎在记忆里。
老宅西厢房窗台上的紫砂壶还盛着隔年的雨前龙井,壶嘴处积着经年的茶垢。爷爷的棋盘就摆在八仙桌旁,檀木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每年清明,他总要摆开这副残局,说这是和太爷爷在世时下的。棋子落定时清脆的响动,总让我想起他教我下棋的午后。那时他总把"棋如人生"挂在嘴边,却在我问及棋道时笑着摇头:"重要的不是胜负,是落子时的清清白白。"
阁楼木梯吱呀作响时,我常看见父亲留下的牛皮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褪色的电影票根,1998年《泰坦尼克号》的票价是28元。他总说那是我们父女最奢侈的约会,他穿着借来的西装,我戴着邻家姐姐的珍珠发卡。笔记本扉页写着"致小满",字迹被岁月洇染得模糊,却仍能辨认出"愿你在星河滚烫里永远保持赤子之心"的句子。去年整理遗物时,我在夹层发现张字条,歪歪扭扭写着:"今天学会煮鸡蛋了,是妈妈教的。"
暮色漫过天井时,我会蹲在青砖缝里看蚂蚁搬家。那些细小的生命轨迹,像极了时光的刻度。奶奶纳的千层底在鞋底层层叠叠,爷爷的棋子永远在黑白之间寻找平衡,父亲的字迹穿越纸背凝成星光。老宅的砖瓦记录着四季更迭,却从不对记忆中的温暖报以寒霜。
此刻晚风穿过雕花窗棂,将墙角的蛛网吹得轻轻摇晃。我忽然明白,追忆不是对逝去者的凭吊,而是将散落的时光重新串成珠链。那些针脚、棋子、字条和茶垢,都在提醒我们:生命最珍贵的不是永恒,而是曾经认真活过的痕迹。就像老宅门前的槐树,年轮里藏着多少故事,年轮外的枝桠又将继续生长多少新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