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家的小院里,有一棵歪脖子槐树,它的枝干像喝醉了酒的老人一样东倒西歪。这棵树是我小学一年级时爷爷栽下的,如今已经长成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。去年春天,树干突然裂开一道三指宽的伤口,我看着它焦黑的树皮和渗出琥珀色树胶的裂缝,第一次意识到有些生命正在经历艰难的蜕变。
记得去年夏天那个闷热的午后,我蹲在树根旁数蚂蚁搬家。突然发现树干裂口处涌出晶莹剔透的树胶,顺着皲裂的纹路缓缓流淌。阳光透过枝叶在树胶表面折射出七彩光晕,像给伤口戴上了水晶王冠。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树皮:"树和人一样,遇到伤疤就会分泌树脂保护自己。"他掏出小刀刮去表层焦黑的树皮,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木质层,"这层叫形成层,只要它还在分裂,树就能重新长出新芽。"
我每天放学都绕道来观察这棵树。裂口边缘开始冒出细如发丝的绿色新芽,像婴儿刚睁开的眼睛。数学老师教我们画函数图像时,我特意用坐标系记录新芽的生长曲线:从第7天开始每天新增0.3厘米,第15天出现分叉,第21天形成三个分支。生物课解剖蝴蝶标本时,老师指着翅膀上的鳞片说:"每个鳞片都是独立的器官,就像树木的每个新芽都能发育成独立枝条。"
寒露那天,我发现裂口处结出五颗米粒大的黄色果实。爷爷用竹竿挑开枯叶,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树瘤:"这是树脂储存的宝库,等来年春天就能长出小树苗。"我踮着脚把果实装进玻璃罐,发现每个果实里都包裹着半透明的树脂球,像凝固的黄金泪滴。物理课学浮力实验时,我把树脂球放进水中,它们像小船一样载着阳光漂浮。
今年春天,裂口处已经长出七棵幼苗。最粗壮的那棵高过我的肩膀,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在讲述成长的故事。上周科学竞赛中,我用这棵树的年轮做标本,在展板上标注着每个季节的变化:春芽的嫩绿、夏花的鹅黄、秋果的橙红、冬枝的苍青。评委老师惊讶于年轮里隐藏的数学密码——每圈年轮对应一个闰年,螺旋纹路暗合斐波那契数列。
现在每天清晨,我都会带着素描本来树下写生。歪斜的枝干在画纸上化作遒劲的书法,树脂疤痕变成天然印章。物理老师教我们用树胶制作琥珀标本时,我特意把去年收集的树脂球封存在其中。当激光切割机启动的瞬间,树脂球内部流动的光影,像极了树木穿越四季的生命轨迹。
前天暴雨过后,我看见裂口处的幼苗在风雨中轻轻摇晃。雨水顺着树干汇成小溪,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爷爷说这棵树已经活了四十六年,经历过十二次台风,二十三次虫害。它用伤痕记住每个风雨夜,用新芽迎接每场春雨,就像我们成长路上留下的每道伤疤,最终都会变成照亮前路的星光。
此刻夕阳正把树影拉得老长,七棵幼苗在暮色中连成绿色的琴弦。我轻轻抚摸树干上深深浅浅的纹路,忽然明白生命最美的姿态,不是永远笔直挺拔,而是在裂痕中长出新的年轮,在风雨后绽放更灿烂的花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