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清晨，我总爱在老宅的院墙边驻足。青砖缝里钻出的那株杜鹃早已褪去新绿，枝头攒动着层层叠叠的绯红，像被晚霞泼洒过的云霞。这株被祖母称为"映山红"的杜鹃，是我童年记忆里最鲜活的注脚。

清晨露珠未晞时，我常蹲在花丛边观察它的生长。杜鹃花的根茎像老者的皱纹般盘曲在石缝中，却能在贫瘠的土壤里开出惊心动魄的花朵。记得去年深秋移栽时，母亲特意用竹筛筛来红褐色的酸性土，指尖捻起一撮泥土，细碎的颗粒仿佛还带着山间的松针香。这种倔强的生命力总让我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："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？"

最妙的是它随季而变的美学。初春新芽如翡翠雕琢的铃铛，盛夏繁花似燃烧的晚霞，深秋残蕊若褪色的胭脂。去年暴雨冲垮了西墙，那株杜鹃竟从断墙缺口处斜逸而出，虬曲的枝干上绽出比往年更艳的绯红，倒像是被风雨淬炼过的火焰。有次在植物图鉴里读到"杜鹃花属"的学名，突然明白这名字的深意——"杜鹃"原是古蜀国女英雄杜宇的化身，他化鸟飞回人间啼血，不正是对生命最悲壮的礼赞？

最难忘是中学毕业那年，父亲在院角辟出半亩花圃，教我学习嫁接技术。他戴着老花镜，用竹签在杜鹃枝干上刻出"T"形切口，动作轻柔得像在缝合时光。我们用松脂将接穗固定，看它们在梅雨季的雾气里慢慢愈合。"植物和人一样，"父亲说，"伤疤处往往能长出新芽。"后来那株嫁接的杜鹃不仅存活下来，还结出比原生枝更繁茂的花朵，粉白相间的重瓣品种像撒落的星辰。

如今每次经过院墙，总能看到新移栽的幼苗在石缝间探出头来。它们或许不知道，自己正站在无数个春天里——祖父埋下的种子，母亲筛过的红土，父亲教我的嫁接术，都在年轮里沉淀成永恒。暮色中的杜鹃依然燃烧，但我知道，这团永不熄灭的火焰，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温度，在每个春天准时苏醒。

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落肩头时，我忽然懂得：生命最美的姿态，不在于永远盛放，而在于在破碎处重建花园，在绝境中点燃火焰，让每一场凋零都成为新生的序章。这株穿越六十载春秋的杜鹃，不正是对"化作春泥更护花"最生动的诠释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