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梢上忽高忽低,我蹲在弄堂口的青石板上剥毛豆,忽然听见隔壁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。抬头望去,三楼窗台上探出个佝偻的背影,银白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,却仍固执地举着块抹布擦拭玻璃。那是独居的陈奶奶,她总说这扇窗要擦得能照见人影才安心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裹着臃肿的羽绒服缩在教室后排。前桌王老师突然转身,用红笔在课桌右上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:"今天这节物理课就讲这个。"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,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深蓝色的毛呢外套上。我后来才知道,那天她特意请假从医院回来,化疗后浮肿的面容让镜框压出深红的印痕。
放学时雨点砸在铁皮棚顶上噼啪作响,我望着校门口积水的洼地发愁。忽然被塞进个塑料袋,里面是两双崭新的雨靴。"小满家的鞋都磨开了胶",隔壁张婶的丈夫蹲在台阶上,把雨靴往我手里一塞,又往自己脚上套了双旧的黑胶鞋。雨幕中,他们深浅不一的脚印在积水里蜿蜒成奇异的图腾。
中考前夜,我在台灯下盯着英语试卷的完形填空发呆。忽然有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手边,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抬头看见班主任李老师倚在门框上,她鬓角新添的银丝在台灯光晕里泛着微光。"当年我考大学前夜,"她掏出个泛黄的笔记本,"老师也是这样放了一杯牛奶。"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沙沙作响,那是去年校庆时我们共同种下的树苗。
填报志愿那天,我在招生办门口徘徊。忽然被拽进间飘着消毒水味的房间,陈奶奶正往搪瓷盆里洗着发白的床单。"丫头,你陈奶奶住三楼,"她颤巍巍地递给我块手帕,"以后常来坐坐。"阳光透过纱窗在她膝头织出菱形的光斑,我摸着布满针眼的手帕,突然想起她总说"擦窗要顺着水珠的纹路"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那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,总能看见陈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窗台侍弄花草。她常把晒干的茉莉花塞进我手心,说这是"能驱走晦气的香"。前日路过学校,看见李老师正蹲在花坛边给新栽的树苗浇水,她鬓角的银丝在春风里轻轻摇晃,像极了那年递牛奶时飘动的光晕。
这些散落在生命中的温暖碎片,在记忆的相框里拼凑成完整的图景。原来真正的亲人不必血脉相连,当有人愿为你擦拭生活的尘埃,在至暗时刻递来一盏烛火,在迷茫时刻点亮一盏明灯,便足以让孤独的星球有了停泊的港湾。就像陈奶奶窗台上那盆永不凋零的茉莉,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,用暗香浮动的方式,提醒我人间值得。